旭阳配资
我们的沉迷正在变得极度多元。朋友圈里,有人沉迷赛车、攀岩和马拉松,有人沉迷针织、拼图和制作手办。追星人与二次元更是声量巨大,将城市间歇性变成一座座“痛城”。好像不论多冷门的领域,都有人沉迷其中,比如公交车,在社交媒体上也拥有大量追随者。
沉迷也许是欲望最坦诚的表达形式。在法国精神分析学家拉康(Jacques Lacan)的理论里,欲望在根本上是一种永远无法被满足的匮乏;同时,一个人的欲望其实是“他者之欲望”,是被他人的凝视和投射所构建的。
《纳米比亚的沙漠》(2024)
生存压力越大、社会标准越严苛,从常规秩序网络中逃离的动力就越强。这股逃跑的欲望之中,蕴含着一种解构的力量。它驱使我们让渡理性,借助沉迷的种种“幻象”,短暂挣脱社会规定的意义和价值——专心致志地织一整晚毛衣、酣畅淋漓地打上一小时游戏、在舞台灯光亮起时为偶像高声应援……正是这些心醉神迷的瞬间,让人暂时忘却现实中的焦虑和未知,褪下那个被社会、家庭所要求成为的“我”,允许某种更纯粹的东西浮现。
在最好的情况下,沉迷作为缓冲带,为重建心理秩序提供了时间和空间。而更多时候,提起沉迷,我们联想到上瘾,作为一种逃避策略,它引人滑向更深的虚无,填塞空洞,同时进一步腐蚀空洞。在强调和依赖情绪价值的氛围下,消费主义也选中了我们的沉迷,将之精准诱捕。
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知名心理学博主崔庆龙将沉迷分为两种。一种源自主动追求快乐的动力,意味着一个人强烈而沉浸地体验到了愉悦满足。而另一种情况下,沉迷是一种隐藏在趋乐形态下的避苦过程,大部分“沉迷行为”发挥的功能是“遮盖”。
NOWNESS邀请崔庆龙,与我们一同翻开这本沉迷之书。要与他人、物质和自我建立怎样的关系,才能享受快乐,但又不至沉湎于快乐?
我们试图以理性理解沉迷,是为了更好地理解自己、理解我们生活的世界,并希望在这样的觉知中,获得几许自由。
《纳米比亚的沙漠》(2024)
NOWNESS:我们谈论“沉迷”,是因为似乎现在大家太容易陷入沉迷了,甚至有了“防沉迷”这个词。但您讲过,沉迷其实是个门槛很高的体验,乍听上去与我们的直觉相悖。沉迷的门槛来自哪里?
崔庆龙:人开始沉迷一件事,需要一个前置条件,就是它必须和你发生某种关联。比如有的人从来不喜欢读书,但某一次在情绪痛苦的状态下,刚好看到一本书,讲的是某种创伤旭阳配资,他在这本书中看到了自己,那一刻,他和这本书建立了关联。这也是为什么不同的人在不同的人生阶段会沉迷于不一样的事,沉迷什么、沉迷多深,取决于人当下内心的疑惑与渴望。
《纳米比亚的沙漠》(2024)
当你和你沉迷的对象发生深度交互,大概率是有“心流”体验的。在今天这个追求短平快的时代,这本身就是一件成本很高的事情。比如沉迷于一部电影、一本书,它们都是完全反碎片化的。当人习惯了用5分钟讲解看完一部电影,就不太可能沉迷于完整的观影体验。习惯碎片化的人无法调动注意力,进入沉迷的心理状态。
沉迷真正的门槛在于,如今人们对大多数事情已经失去了确切的投入感。如果一个人能够花几个小时去打一件毛衣、拼一个模型,能投入大块的时间,专注地沉迷在一件事中,真的挺幸运的,在那段时间里,他的幸福感超过了大部分人。
NOWNESS:也有人会投入整块时间熬夜看短剧和网文,但只要一停下就会觉得难看。在您看来,这样的沉迷和前面说的沉浸式体验有何不同?
崔庆龙:这种一中断就不想再投入的心态,说明人内心的某个部分其实也不太认同他正在沉迷的对象。可以把它理解成在特殊状态下寻求精神安抚的需要,因此尽管不认同,仍无法停止。稍微复杂一点的事情,都需要在一个相对有活力的状态下进行,而现在其实每个人都很累。一天结束,当人的活力消耗殆尽,又需要一点刺激的时候,进入门槛较低的对象就成为一个看上去很不错的选择。但这种沉迷也有代价,比如熬夜看网文,第二天虚无感往往会更重。
成瘾式的沉迷跟沉浸体验最大的区别在于,后者的反馈是比较平缓的。但一旦沉迷进去,它能帮助我们在心理上构建强烈的秩序感,它带来的愉悦感也更高级、更值得回味。
《下妻物语》(2004)
NOWNESS:为什么我们现在会更倾向沉迷于短时刺激的精神抚慰?
崔庆龙:当一个人熬夜看网文、刷短剧的时候,其实是在创造一种持续的体验:我正拥有着我的时间。同时,这些提供即时刺激的沉迷载体,它们设计的出发点就是调动大多数人的情绪,简化表达,拒绝复杂的陈述——我们生活在一个用于表达情感的语汇变得越来越匮乏的年代,无论我们实际感受到的情感是强烈还是微弱,不管它多么独特,好像都只有用那唯一的一个网络热梗去指代。对于劳累一天的人来说,复杂就意味着挫折,人们往往不想在有限的属于自己的时间里有任何受挫的感觉。
NOWNESS:这种让人沉迷的载体,已经成为一种注意力经济。比如越来越多人沉迷于手游抽卡、潮玩盲盒。如何看待将“沉迷”商品化的现象?
崔庆龙:这是一个必然的趋势。如果现实生活是个角色扮演游戏,那它不一定有很合理的成长梯度和乐趣。而不管生活看似多么枯燥乏味,多么没有意义旭阳配资,人还是天然希望有一些正向的情感体验,不管它是关系层面的,还是物质层面的。抽卡、盲盒动员了人的赌博心理,用一种非常简化的方式模拟以小搏大的获得感。当然,前提是这个物、这个虚拟的角色,通过形象、叙事和你产生了关联。但很快,你会发现自己仍然处在不满足的状态中,因为抽卡和盲盒的模式恰恰是通过制造新的匮乏来不断给予你满足感。
《下妻物语》(2004)
NOWNESS:提到在关系层面的沉迷,偶像梦女、乙女游戏,以及与之相关的“cos委托”,似乎正在逐渐成为亲密关系的替代,如何看待这种现象?
崔庆龙:人都有情感和依恋的需要,这是人的本能,所以有关系肯定比没有关系要强,哪怕这个关系是虚拟的、不完全的。长期缺乏情感连接,会产生很强烈的孤独和恐惧、存在意义上的不安,感到被放逐和抛置于这个世界。
放到爱情这个层面来讲,如今很多人不一定是否定爱情本身,而是害怕它带来的风险。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获得能给人幸福感的爱情,成本和难度变得很高,这时人会产生退行。也就是说,在一个更成熟的位面不能达到期望的目标时,人会向着更早期的心理阶段去索要,借助幻想补足现实中不足的部分。比如你说的cos委托,它其实是一种“佯装模式”(pretend mode)。在这种模式下,依恋的对象不能只是简单的纸片人,你必须要投射足够多的情感,投射越充分,建立的关系和连接也就越深。
《Her》(2013)
如果从主客体关系的角度来看,各种替代性亲密关系中的情感对象并不是一个真实的主体。TA的脚本或者说“人设”是被设定好的,你只需要在那个框架里面去投射你自己的情感。哪怕发生一些悲剧性的剧情,也还是在框架之内,是安全可控的。
但现实里的人际关系是主体间的关系,对方是和你一样的人,有独立的动机、想法和欲望,有自私性。说白了这是一个双人游戏,如果你想要获得,那么你也必须付出。如果对方体验不好,TA大概率会把投入在你身上的感情撤走,撤走的形式可能是分离,也可能是背叛,或者长时间的不回应。只要你投入其中,无论哪种形式,都会令你脆弱、害怕。想要降低风险,真的是要花很大的精力让自己成长。
《Her》(2013)
首先都谈不上要学习如何经营,而是要先学会筛选,分辨什么样的关系值得建立和发展。因为人在匮乏和脆弱的时候是没有这种选择能力的,仅仅是在那样一个情感的窗口,你脆弱,你需要一个照顾者。而有时我们需要能够耐受积蓄的匮乏,或者那一刻受伤的、低能量的状态,不要不适合自己的东西。
而当关系再向前,彼此的创伤和行为模式会浮现出来,人格内在的东西会发生交互和碰撞,它肯定会带来更多挫败感。我们讲心理学上的诠释,就是向对方阐明一个真相,这个真相里面既包含对对方共情理解的部分,也包含一种揭露,揭露内在可能存在的问题。正是在这个过程中,人直面自己,获得心理和认知上的成长。
而在和非真实主体间的关系中,主体是不需要成长的,不管我在什么样的状态,客体永远匹配和呼应着我。然而,无论这个客体多么生动,当你想分享非常私密的体验时,TA是回应不了你的。这里面潜藏了一个逻辑:你只能顺应着客体的世界投放你的情绪,你的世界也无法真正向TA敞开。而在真实的世界里,一段足够匹配的关系,是有无限可能性的。
NOWNESS:有些沉迷不只是安抚和呼应,高浓度的情感体验常常是苦乐参半的。让人上瘾的不仅是其中的快感体验,更多时候是痛感在令人着迷。
崔庆龙:这种痛感体验有点近似于心理学或者精神分析说的受虐关系。它的本质是先让人受挫,但恰恰是这种被剥夺感,某种意义上强化了获得成功那一刻的满足。所以有些沉迷的机制,比如悲剧性的电影、非常难的游戏、追星中的“虐粉”,会利用人的负面情绪,让它与主体产生更深的关联。挫败感越强、痛苦越深,那么当希望出现时,获得感也就越强烈。这里挫折与痛苦被放置在一个更完整的经验结构中。本质上,人的内心世界是很复杂的,我们不会只满足于一个平静愉悦的状态,我们希望被调动的是内在世界的全部。
《所以,我就推你了》(2019)
NOWNESS:很多引人沉迷的活动是带有互动属性的,我们会结识同好,某个同好群体也很容易陷入集体狂热甚至仇恨,在社交媒体的回音壁中,这种狂热会更加极端。要如何避免沉迷被异化为攻击、比较和互相倾轧?
崔庆龙:当你理想化你沉迷的事物,把它视作一个图腾时,就会把它当成自我的延伸,这有点接近于宗教意味。积极来看,它会带来归属感和被接纳感。另一方面,你对外界否定的声音会产生强烈的敌意,别人攻击它的时候像在攻击你自己。这是人类很普遍的心理状态,不太可能去修正。只能说,尽量和沉迷的东西保持一点距离,尝试建构和优化属于自己的局部秩序。你自己生活的方寸空间,它的边界与屏障,要在里面布置怎样的风景,这是你可以把握的。如果每个人都能找到自己的局部秩序,可能也就不需要再去攻击和诋毁,这个世界可能也会变得更好一点。
《纳米比亚的沙漠》(2024)
NOWNESS:沉迷很多时候被看作是一种对现实的逃避。但对许多人来说,它确实是个实实在在的出口。“逃避虽然可耻但有用”吗?
崔庆龙:人还是需要这样的出口的。受挫时,如果没有办法在现实世界得到正向的回应,确实可以退回到安全区域,被兜一下、被安抚。可以把它理解成一个窗口期,只要逃避不是无限期的。以碎片化的娱乐作为与现实世界之间的缓冲,这本身不是坏事,关键是,碎片化的娱乐应该出现在碎片时间里,但很多人把碎片时间延长成了垃圾时间,把心境拖拽着走向一个更低的位置,感受会变得比之前更糟。
“逃避可耻但有用”的意思是,只要它可以缓解堆积的压力,有助于重新体会现实,那么它也可以被看作是一种健康的机制。所以我从来不会评价一个人“玩物丧志”,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调节机制。哪怕调剂过度了,只要所处的环境可以接住他,那么人最终会回归到自己的轨道上。
NOWNESS秋季刊和你一样沉迷无用之物。盲盒为什么令人上瘾?委托一场约会能好过真实的恋爱?碎片化的视频如何抚慰了我们?为什么电影人不知疲倦地奔赴电影节?沉迷是逃避现实的方式,还是在把我们推进更深的虚无?疯狂与热爱,往往只有一线之隔。当你沉迷时,沉迷也在凝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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